專訪:我們團

 

 
w/ COLD DEW

 
 露水蒸發抵達穹頂不堪負荷落下,身處山野接收自然反饋欲求富足。
 
 
驅使內心的動機源自無止境的「欲」,回歸自然的贈與「變成一朵雲」偕同鳥兒振羽翱翔,自由自在的去探索心理,卻因自身過度膨脹陷入迴圈後終究迷失。由林哲安(主唱/吉他/合成器)私密的理念為主體,搭載吳征峻(吉他)、蔡瑀晟(貝斯)、吳征鴻(鼓)組成 COLD DEW 填補首張錄音室作品《欲欲》中的創作者意識。
 
 
三首曲目〈雲〉、〈山地情歌〉以及〈溫泉〉依序的註解:「意欲」、「見欲」和「觸欲」,建構一趟亦實亦虛旅程。吉他手吳征峻說道:「與其講客觀,不如講感覺,感覺很難連結,一旦連結到就是最精確的。」然而,由歌詞與樂聲的引導下,私人感受揣摩入山陰陽轉換的震懾,已昇華出難以觸界的包容感覺,足以讓不同的聽者注入各自真實的經驗或者虛幻的想像。
 
 
炊煙裊裊,「泡在溫暖的湯裡」,起身後是否有到達要去的那地方?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欲欲》宣傳文案在臉書曝光,題名是追求慾望的過程,這是哲安主導的嗎?可以說明一下?

哲安:基本上這張專輯概念都是我主導,概念其實很簡單,每個人都有慾望,但我們很少正視人類的慾望帶給我們不管好的壞的影響,不管處在什麼階級地位都會有慾望,其實口腹之慾,就最基本的慾望之一。長期以來,我就忽略了為什麼會需要有慾望,慾望會帶來什麼影響,大家比較少去正視這個問題。這張專輯的叩問在於,慾望對我們心裡層面產生什麼影響,就這麼簡單而已。我是藉由一個半虛半實的故事,跟慾望相互的拉扯、互相折磨的過程,用創作者角色建構一個追尋慾望的旅程。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剛提到慾望,一般人會想到比較世俗的,比方說錢或是工作,其實《欲欲》不是從這個角度切入,有什麼原因嗎?專輯對自然的追尋比較多,有刻意要跟世俗對立嗎?

哲安:這個故事是以一個創作者的角色去看待慾望,我自己作為一個創作者,我的慾望很大部分來自心靈層面,我想要去滿足我心靈層面對於某種景象、某種意境的追求,我就用這個故事去探索,在各個不同階段,從不同心靈層面到眼界等。眼界也是一種為了滿足自己心靈層面的追求,到最後可能比較肉體層面的追求,也是要去滿足心靈某個部分,用期待或去填補心裡的空虛。

征峻:我們這張專輯主要講自然,我的理解是慾望有時候是雙向的,擁抱慾望之後要逃離慾望,也是一種慾望。這樣的過程是我們在《欲欲》中想要講的,在音樂上的表達,逃離原本的慾望,這是一個迴圈。我是用這樣的角度去看。

瑀晟:我其實沒有在這上面想太多,我只是想怎麼把歌編得更好,更符合意境。

征峻:意境方面的東西,後來有更改,音樂上有符合就好。至於什麼意境,有時候也是很特別,慢慢的自己會去腦補符合專輯的意境。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經紀人有什麼想法嗎?其實滿好奇的。或這樣問好了,這個文案、故事出來好了,藝人如何跟經紀人溝通,經紀人怎麼把這說法對外呈現,這中間沒有磨合、很自然地接受嗎?

盧恩:沒有磨合。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哲安在思考慾望帶來的影響時,有想要回應當時的現實世界?

哲安:這張專輯之所以用創作者的角色帶入,是反映我這兩三年創作與玩團心境上的變化,我必須很坦白的說,從開始玩團到現在,以前不太在意,但隨著樂團表演越來越多,對現場表演或是音樂的企圖渴求越來越強大。講白一點,我自己好像越來越貪心,於是我有點反問自己為什麼會變這樣子,會有點像某些情境的投射,其實都很私密。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你最後有找到解答嗎?

哲安:其實我沒有給一個很正面的結果,這張專輯最後主角過度膨脹慾望,終究還是迷失自己。基本上這個故事就是在寫我自己,完全反映我現在生活狀態的一個文本吧,所以我沒有一個答案可以回應,我還在探索慾望會把我帶向什麼地方。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探索過程有其他成員陪著你?

哲安:對,他們比較偏向滿足這整個文本一些內容跟形式,透過音樂的呈現,帶入畫面的想像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團名「COLD DEW」要給聽眾一個想像空間,但它真正想要傳達的是什麼?

哲安:團名也是一個意外,一開始不想要通俗四個字,我隨機找一個英文單字看看,翻翻就看到這個。台灣用節氣取團名好像有點標新立異,「寒露」這詞代表氣候上要從深秋轉入寒冷的「白雪」,我們音樂上特別是噪音或者是空間系的使用,可以讓人直接聯想到這個節氣所呈現的氣候狀態,算是一個巧合。我們一開始曲風比較混沌,後來慢慢變化好像越來越符合「COLD DEW」這個詞,有點無心插柳柳成蔭。

征峻:一切都誤打誤撞吧,取這樣的團名,玩這樣的風格,我們也沒有刻意音樂上要跟團名有什麼連結,隨自己心去玩,那些連結的意象都是交給觀眾自己去想。

哲安:我覺得台灣在團名的使用上,大部分呈現的音樂氛圍好像也不容易做連結。一個創作者有持續接收、Digging 的話,不同階段會呈現不同的音樂性格、風格或面向。以我們團為例好了,我們接下來的風格可能就很難跟「COLD DEW」連結一起。但我也覺得無所謂,團名只是方便讓大家知道我們是誰,至於團名跟音樂內容做連結,對我來說倒不是這麼重要。只是現在來看我們團名跟音樂是有形式上的連結,很巧,但未來就很難說。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你們的虛構故事有七星山跟溫泉,這跟征峻讀文化大學有沒有關係?

征峻:沒有,主要哲安去爬七星山的構想。

哲安:我覺得七星山算是台北市人,想要擁抱自然或是想要去郊外踏青,最便利的選擇。另外一個就是,如果你有爬過七星山,夏天接近快凌晨四五點的時候攻頂,它有一個很魔幻的景色,到山頂看東方會比較亮,另一邊還是深夜的景象。有次去爬看到這個景象,我就是「哇!」心裡豁然開朗的感覺,可以在台北市看到自然跟都會交融的感覺,有點不太真實,這個不太真實讓我更想要親近陽明山、七星山,它們可以帶給我心靈上的平靜,這就促成我常常跟洪申豪一起爬七星山。有段時間很常爬,我就想要透過這個場景建構一個屬於這張專輯的故事。爬山過程我也常獲得靈感,就像這故事所言,主角在他缺乏靈感的情況下,藉由爬山感受自然給他的反饋,讓創作者有很多靈感抓取,我就把七星山置入到故事裡面。

征峻:我覺得滿幸運的,我讀文化大學時夜爬過七星山,哲安說的那畫面我有強烈的感覺,我不知道看到的是不是一樣的,但我馬上能抓到那個感受。我自己在大四大五下課,我都會買個麵包什麼的,騎到戰備道路去看馬槽橋,在那邊休息。過程中你會瞬間感受到陰和陽的變化,你會覺得山就長那個樣子,但在某個時刻發現它變得不一樣,那種美感是變化的美感。聽到哲安的故事後,我把這巧合的心境,在〈山地情歌〉裡建構吉他的使用。我覺得一個滿重要的是,我們當下看那些美景,是不會去思考是好是美,而是一開始就被震懾住。就好像我們聽一首歌旋律怎樣,但我比較在意我們的音樂有沒有辦法一開始就讓人震懾住,就像我們看風景,我是用這樣的心態去揣摩〈山地情歌〉吉他的鋪陳。

瑀晟:我也想分享,這是我在錄完《欲欲》後才有的生活模式。我一直在找自己抒發的口,我之前一直以為我的抒發口是騎車兜風,可是在這一兩個月我發現是騎車,並且,到山上。去山上我就是漫無目的的亂晃,一個月前我就像哲安講的那樣,看到一個都市跟大自然融合的場景,那個畫面是我當天跑山前就想要得到的畫面。其實我很尊敬畫畫的人,對我來講用音樂能達到的畫面感有限,最高就是 90%,很難到百分之百,所以我一直很追求腦袋所呈現的畫面感,並且希望我可以親眼看到。那次跑山的我就看到了,這樣講有點,但我就⋯⋯。

哲安:哭了。

瑀晟:對。

哲安:真的會這樣。

瑀晟:那場景真的獲得心靈上的滿足,不是爆哭,也不是感動,真的是很特別的體驗。

征峻:孤寂感?

瑀晟:也不是孤寂感。就是覺得⋯⋯

哲安:大自然很美。

瑀晟:真的是太美了。
 

 這夜晚看起來真美麗
 我彷彿重新地感受到生命
 那不停閃爍的星星
 好像要我上去跟它們在一起

 啊,螢火蟲在我身邊好像小精靈
 陣陣涼風
 身體突然間變得好輕盈

 啊,變成一朵雲
 啊,變成一朵雲

 ——〈雲〉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你們比較像現場型的樂團,但你們有去跟樂迷甚至未來聽眾溝通嗎?聽起來你們現在比較是內省,向內對自己所見所為傳達,你們有想把它傳遞出去?例如你們現場演出,專心聽歌詞與音樂的比例,想必是後者多一點,你們有想過錄音室作品出來後,要對外跟樂迷對話嗎?或者經紀人會去思考樂團的形象?音樂氛圍跟編曲相對在意念上就比歌詞難傳達,你們有在想這事情嗎?或著是順著感覺走?

盧恩:我先以一個歌迷、聽眾的角度來講。我覺得現在台灣樂團的主唱在咬字上真的不多可以讓大家聽得很清楚,而且又在很多樂器一起堆疊的時候,其實我會發現現場歌詞的渲染好像沒有那麼重要,如果想要讓歌詞更多聽眾理解的話,可以在現場投影或者媒體上去做曝光。至少現在我們不是錄音前就先要把歌詞傳達出去,哲安歌詞也滿開放式,我想聽眾應該有自己的想像去理解。現場的話,因為我也是被傳達的人,我會覺得 COLD DEW 是可以讓大家動起來的,只是那動起來的程度要到多高而已,經紀人角度的確有刻意操作多高這件事情。我們都知道說聽眾的反應越好,台上表演者也會越開心越賣力吧。其實很多聽眾很害羞,當他們身體被打開之後卻不知道怎麼去釋放,我就會去帶,讓想要釋放的聽眾可以加入。今年(2021)比較多激烈的反應,但也不是亂撞,也是有對到節奏的部分來釋放。

 我剛講操作的意思是,基本上我沒有跟樂團溝通,我只是回到一個觀眾思考,身為聽眾我們如何可以參與這場演出,現場很嗨也會反射到台上,我覺得在一些可以的鼓點上,我會當第一個去撞的人,我也會找幾個一起。到現在越來越多很喜歡我們的聽眾,我們幾個眼神,或者只是一個手勢,他們就會參與,在音樂的氛圍裡面來享受衝撞。

哲安:我想要稍微講述一下「傳達」這件事情給我的感受。我這幾年在寫詞概念上,不想要很絕對,或者說教式的口吻去寫詞,我覺得感受有很多面向,當你把一句歌詞傳達出去,每位聽眾都有自己解讀、詮釋的方式。我自己而言,我寫詞要讓聽眾有高度自我詮釋的前提,我的文本相對就要隱晦。其實每一句歌詞我看似白話,但都有想要傳達、譬喻其他面向的內容,而歌詞的私密是我自己把當下感受情緒灌注在裡面。假如聽我們歌詞的聽眾如果可以把自己故事帶入,進而成為說故事的人,我覺得我寫這樣的詞,遠比把一些話說太絕對來得有意義。把自己的觀點寫得太絕對,我認為會有上對下的階級概念,好像我今天唱這些東西,你們就要照著去詮釋。我很討厭樂團的創作出現階級性,我認為大家都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我寫詞很重要的目的是,我希望所有聽眾都可以變成文本的創造者。因此對於「傳遞」,我目前以及未來可能還是會以這方式去書寫。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你希望聽眾有自己解讀的版本,但是你會期待有人知道或者獲得跟你一模一樣的感受嗎?

哲安:完全不會。我覺得有趣的是〈雲〉這首歌,我是在一個心情相對愉悅的狀態寫的,但後來在現場的時候,有人會跟我說他們聽〈雲〉的音樂、看這個詞,會有想哭的衝動,對他們來說相對悲劇,但我沒去細究他情緒所為何來,我想說的是如果聽眾聽這個詞能有他自己的感受,遠比他有跟我同樣的頻率重要,他這樣也成了這文本的詮釋者,我覺得傳遞音樂,比較像有雙邊交流,不是單向輸出我的觀念,就我自己來說,聽眾能夠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版本,對我而言意義比較重大。

我認為大家都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我寫詞很重要的目的是,我希望所有聽眾都可以變成文本的創造者。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欲欲》發行前你們就有很多場演出,你們是怎麼決定每一場演出的異同?

瑀晟:去年(2020年)26 場,其實好像大部分表演內容有七八十趴像吧,十趴可能是串場、Jam,或是加一些段落,另外十趴可能就是 Cover。那年 Cover 還算多。

征峻:去年演那麼多場,歌單都滿雷同,但我們團滿大特點,就算是同一個場地但不同場次,聽起來也不太一樣,音樂上可能是速度或動態、力道之類的差異。我覺得那取決於當下的心態和心情。所以我們不是要照一個範本,將模式套在所有表演,我們是同一首歌,看當下的感覺來表達,每首歌都有彈性,讓我們去玩它。我記得有同一位觀眾說他看很多次,覺得每次看起來好像都不一樣。你可以理解成我們技術層面不穩,也可以理解說我們喜歡這樣的玩法。我覺得我們歌是活的,很流動,演起來可能只有體力很耗費,但每次演出感覺是不一樣的。

征鴻:我每次打都不一樣。
 

現場專輯封面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太少樂團直接發現場再發錄音室,當時是怎麼決定發行 Revolver 這場?

哲安:這也是一連串機緣巧合,Revolver 那天現場剛好有錄音,錄完剛好香港朋友的廠牌 Popkisspunk Records 聽到有人側錄,想幫我們發行。我朋友大部分是玩 Lo-fi,他們對音質要求並不那麼高,他們會希望聽到很低品質的東西,他們認為這才是真的。剛好這樣就問了主辦方,他們也說能使用,於是順理成章地發了,並沒有要向大家宣示我們現場有多有趣精彩,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征峻:當下也不知道要錄音。

哲安:事後才知道的。

瑀晟:我那天還合音,合的超難聽的。

哲安:一切都很隨機。

盧恩:專輯之前有個現場演出可以讓聽眾先聽到,是非常好的事情。我想補充,我聽樂團的經驗,基本上很少樂團敢這樣在台上玩 Jam,「意識不能」的達叔說 COLD DEW 是少數可以如此有機的樂團,我看那麼多場,在看每一場的確有時會很知道下一段會是什麼,但是我們要 Jam 的時候,還是可以期待不一樣的事情發生。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對於現場型樂團這件事,COLD DEW 比大部分台灣樂團「足」,你們往後的錄音作品會有什麼方向?例如 Jam 這件事情,在錄音室的時候可能是前期,但不會在後期發行時讓聽眾聽得那麼明顯?不管是概念上、編曲上,你們之後的作品有想過什麼方向?

哲安:我大概有跟團員討論過,未來想走音壓比較強,風格比較黑暗一點。曲式結構,我有參考國外其他樂團,比如說我常跟他們提到的「Wand」,他們的東西也是一首歌有不同結構變化,也比較偏噪音。會參考他們團模式,是因為他們主唱聲線跟我比較像,偏細,而且也是玩音壓比較強的音樂風格,我會想要試試看往這方向。但是我們團員每位個性不一樣,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很難說,但可能會以這類型的前提去嘗試。或者,有點想要做 Forests 森林合唱團後期的型式,合成器比重會再增加。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之後如果有新的作品的話,會不會想加入一些新的樂器,或是其他編制?除了合成器之外?

哲安:我個人還是會以四人編制,看可以到達什麼極限。這團核心還是我們四個,會希望先將我們四個不同的面向透過音樂挖掘出來,不管是對自己或是互相的探索,我們都還在進行,而且還沒有結束。所以還是會就現有四人編制做變化。

征鴻:我補充一個,我覺得像 Jam 的東西可以放在現場營造,但在錄音的話,我希望有一些實驗的部分,可以堆疊一些東西。就我來講,我在錄音的時候有其他樂器可以去嘗試,這是在錄音過程中很有趣,可以去學習的,去試了多多少少會變得不一樣。這是在錄音時我想去做的。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在流行音樂有個玩笑,「發專輯是為了開演唱會」,對你們來說,發一張專輯是提供一個框架讓你們在現場揮灑嗎?你們對待現場作品跟錄音作品的差異是什麼?會先在錄音室想像,比如說一首新歌錄的時候會想像現場的樣子嗎?或是專注在把錄音室版本做好?會預想現場能不能弄得出來嗎?

征峻:現場是很本能的慾望。我們的東西進錄音室,是用可以做到多怎樣的態度去錄音。現場是可以去變動的,要增要減取決當下氣氛,我覺得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在錄音的時後不太管現場怎樣。

哲安:既然進錄音室了,就會希望作品是可以呈現豐富跟精緻。

征峻:在錄音室追求可能性。

哲安:透過錄音室的器材與空間,我們盡可能去嘗試細節跟內容,把這個團的音樂推到什麼樣的極限。現場最重要是去享受那個當下,不管是團員之間的交流,還是我們跟觀眾的互動,好玩的地方就在於可以藉由當下氣氛去改變我們的編制,或者想要呈現的內容形式、樂句或什麼。所以基本上我跟征峻的想法一樣,我們不會想在現場還原錄音室的細節,技術層面是相當難的,我們只能去思考,我們在現場做,怎麼才可以跟錄音室有很大的區別,在我們能力範圍內去做出不一樣的形式。這是對觀眾負責任的態度,我盡量思考可以在什麼場地做怎樣的表演,不會讓觀眾好像是在看戲,看過於類似的表演內容。如果要在錄音室思考未來演出形式的話,這對我們創作的來說,會限制我們對創作形式的想像。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可以聊一下你們之間的個性嗎?你們創作這麼自由的狀態下,彼此之間有什麼不同?個性來說,你們是可以隨時靜下來的嗎?或直接說你們在錄音室有沒有直接吵架?

哲安:我們從來沒有耶。我是一個情緒豐沛的人,很容易被感動、被某些事物震撼,這些東西就是我的所見所聞,我都會藏在我的腦袋去思索怎麼變成創作能量,講白一點我是一個想事情想非常多,有一點優柔寡斷,有時很囉唆,有時候又不想講太多。可能是雙子座吧,我的面相多到我覺得有點複雜。基本上這張專輯就是我個人的寫照,不諱言的說。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假如以錄音室來說,面對哲安掏出來的東西,其他人的反應是什麼?全部接受嗎?這次沒有要問吵架。個性上啦,你們還是很神秘的,人物上、音樂上也是,但我相信你們之間應該是有差異吧。哲安在其他訪問說挑團員就是不要挑認識的,這中間應該存在很大的不了解或什麼?

瑀晟:我覺得我跟其他人差異滿大的,像我跟征鴻同年紀,但我們接觸到的東西不一樣。個性的話,應該算是白爛型吧,會講很多幹話那種。

哲安:但我又很喜歡聽這種東西。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你們現在碰撞下來的狀況彼此都喜歡嗎?

瑀晟:是喜歡的啊。

哲安:老實講我們四人喜歡的風格差異都很大,但我們團又有很好特點是,我們會互相包容,去了解對方的感受,也就因為這樣,我們團沒有所謂的爭執,就我聽到其他團發生的事情,在我們團基本上沒發生,我們都會為彼此留一點空間,也因為這樣我們風格才能夠有這麼多面向呈現的。

征鴻:我先講好了,我們團員彼此個性都差蠻大的,但要有一個潤滑劑要幫大家合在一起,我覺得我就是那個潤滑劑,我可能反應比較慢,比較敏銳的人發現團有問題怎麼辦,我就先想辦法去執行。剛哲安講進錄音室狀況,我會比較猶豫,但我就先把鼓 Key 好並盯進度。

征峻:幾年下來哲安都會先丟一個畫面,我發現我都會先去翻那個畫面,翻譯成樂器上面的東西,不一定是對的,不是百分之百的,但某種默契之下去做轉譯,知道怎麼做再把那畫面扣住。錄音前,我算是處理 Demo,比如說〈山地情歌〉,可能哲安有某些想法,但我知道在錄音上會有困難點,我會跟他去做一些溝通。

哲安:征峻主要幫我把這些東西具象化,音樂形式上具象化。

征峻:這是比較實務上的操作,我們還是服務抽象的畫面,要做好又不能脫離那個畫面,所以我們常常不是只有我,我們三個樂器上面都要去做這樣的翻譯。

征鴻:雖然我們差異很大,但我們都是對共同目標去做。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比如你們剛說把哲安給的畫面執行出來,可能哲安不會說給我來個「B」,他會說給我來一點「山」的感覺,你們錄音是這樣嗎?

征峻:我以前跟著老師學吉他,有些想法是不要給我抽象的東西,跟我講樂理、實際層面的東西,我以前是站在這觀點玩音樂。後來聽很多東西、玩 COLD DEW 之後,與其講客觀,不如講感覺。感覺很難連結,但一旦連結到就是最精確的。

哲安:而且最能精準傳遞。

征峻:我以前覺得,你那個日出我不以為然,但現在我會覺得這才是我們四個人要追求的東西,過程中會浪費很多時間,但找到了、接到了,那就是甩不掉的我們的東西。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繞遠路比較會到目標?

征峻:與其說到目標,不如說看得更多。

征鴻:我補充一下,剛講說追求意境啊,以前玩學生樂團就覺得我們來追求「日出」的意境,但你鼓這樣打不是日出啊,可是在玩我們團的時候,都不會有這樣的討論,我覺得是滿光榮的事,目前還沒有遇到過。

征峻:還有一個點,我們會各自保留詮釋的空間,這也是我們團難能可貴的地方,一個東西我們沒有要把它說死,都有自己詮釋的空間。但又不能離哲安畫面太遠。

哲安:我創作用畫面的概念,最早我在錄個人東西就有,我請新墨鏡的貝斯手幫我彈,他就很常用顏色跟我說他這段想要怎麼做,黑色啊,你對黑色的想像跟我對黑色想像是什麼,他說不一樣沒有關係,但交融一起的時候,那就是我們最大的集合點。用畫面訴說故事最能包容所有人所想要的意象,把話說太死終究是一個人想表現的東西,而不是其他人想要的東西,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喜歡用過於絕對的樂理建構一首歌的原因。我希望大家四個人都是平等的,立基點就是每個人都能丟出他的創作,當我今天一開始把創作丟出來太過完整,其他人就有點像是樂手。那我不要這樣子。我希望大家都是一樣的,我希望大家都有自己想要說的東西,想表現的意象,用這形式創作最能乘載大家想要的畫面。這就是我們團的東西一丟出來人家會覺得有點雜揉,但我覺得不是不好的,我相信未來音樂走向會往這樣做,比如說 Black Midi,有點噪音、融合爵士的參雜,這對我來說是很新奇,一直玩前人玩的東西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COLD DEW 與《欲欲》製作人洪申豪(中)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這部分滿可以直接接到製作人,有些製作人是學院派,像剛講的要給他樂理,《欲欲》製作人是洪申豪,對你們影響大嗎?或者製作人的介入會不會破壞你們四人很凝聚的化學反應?

哲安:我先講為什麼會找洪申豪,他是我認識很久的朋友,換句話說他非常理解我們,我們團剛開始成立就一路有跟他交流,他最清楚我們脈絡性為何。找一個熟悉歷程的人,假設有編曲改動或者一些需求,他是最能夠切重要點。雖然這張專輯,其實他有說我們編曲很完整,改動上可能沒有像其他製作人那麼多,就一些細節上面還是有幫助到我,Vocal 部分、和聲部分我也有跟他討論,然後就是串場的聲響,我覺得他專注在這些細節上也讓整體更有畫面感,更完整。講個坦白的,我們團需要的製作人比較像一種安定我們心理狀態的角色,我們有時候創作久了,會不太清楚我們四個以外的人對這樣編曲有什麼想法,我們多了一個可以參考的意見,但我們不會希望他過於強勢介入,老實講,我對我們自己東西都滿有信心的,製作人角色比較偏向不過分介入,但細節上的討論他提供個人觀點給我們。

征峻:讓我們在錄音時期更有效率的執行,洪申豪讓我們感受最大的是這樣。

哲安:相對於我們,他的錄音經驗太豐富了,所以在我們錄音前期準備,到錄製階段他都可以提供很實質的幫助,比較像在輔助,我知道有些製作人會直接介入樂團,有些樂團可能覺得比較快速方便,我們很清楚我們編曲之所以的原因在哪裡,過於介入可能把原本氣味打消掉,我不希望這樣子,我們反而比較希望他從旁輔助我們,這是我們挑選製作人很重要的原則。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對了,剛有問原聲樂器或會不會加其他樂器,例如〈山地情歌〉後面手鼓的部分,這個決定是怎麼下的?

征鴻:當時哲安說試著加一個 Percussion。

哲安:征峻那時候好像有編 Pattern 出來了,他彈的時候氣味很適合一起加進來,有點在共舞的概念,那時我在肥頭開會,我就問羅輯,就促成。

征峻:那畫面想要讓它很熱鬧,情境從黑暗轉到一個比較亮的。

哲安:百花齊放、日出,看到鳥啊,就是甦醒那種生機蓬勃。

征峻:感覺 Percussion 是比較適合的。

征鴻:羅輯也可以抓到這些東西,而且他很多東西是自己先錄好,像〈山地情歌〉(的 Percussion)他是錄音前幾天錄進去的,我覺得超厲害。
 

COLD DEW 與台灣獨立音樂製作人新秀羅輯(左二)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你們四位觀察台灣樂團的配置,有自己特別想要加的樂器嗎?有些可能有 Sax,這對你們來說合適嗎?還是會排斥?

哲安:盡量不要跟大家一樣就好。我覺得越來越多耶。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所以有點煩?

瑀晟:可是我滿想學。

哲安:我覺得要做的話你要跟別團不一樣的,要用這樂器的話,要跟大家氣味不一樣。但我覺得大家都好像在 Follow 某個團。

征峻:笙也不錯啊。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Afrobeat 這樂風在台灣其實也慢慢出現了,你們會刻意去避開這潮流嗎?

哲安:會。

征峻:Afrobeat 不是說要追求 Afrobeat。

哲安:是追求律動感啦。我的想法是重點要有意義,是要我們想要的那個畫面。

征鴻:當下在編的時候,我們不是說要做有 Afrobeat 的音樂,而是 Jam 的時候我覺得節奏很酷,想加進來,可是我沒有說我要打那個節奏,我是想說,對,現在這狀態要重複的樣子,我覺得很好。

征峻:我彈那個吉他不是要模仿非洲,我是喜歡陳明章的月琴那種,無聊時我會玩那個東西。

征鴻:沒有刻意。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你們怎樣寫出一首歌?

哲安:我先把詞曲弄好,大概架構編排好,然後開始跟他們講故事,畫面是怎樣,開始 Jam,我會先唱一次,再跑一次他們就會把想像、情緒丟進來;跑一下之後,我們會側錄,然後聽音檔,覺得哪些段落細節調整,下次再繼續。應該很多團都這樣吧?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聽起來你們工作狀況好像都還沒有出現有瓶頸?

哲安:〈山地情歌〉是改變最多的。

瑀晟:也不是說沒有瓶頸,是每禮拜練都會更完整,有時候甚至一天練團都順不出東西。

哲安:一直在嘗試,沒講得太絕對,我們花很多時間在溝通、持續重構這些內容。也因為這樣我覺得作品才變得多樣,一首歌就是很多轉折。都是需要花時間。

征鴻:這才是美妙的地方。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有實例嗎?

征鴻:我覺得是段落銜接耶。

哲安:對啊,段落銜接會有一個習慣,我們會希望我們想要呈現的畫面完整呈現,所以每個段落都要有一個不同的節奏、曲風。

征鴻:還有情緒轉換。

哲安:對,要怎樣不同曲風接在同一首歌,聽起來不要那個違和。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有一種組曲感,這樣的感覺是自然而然發展,或者有哪些固定的部分?除了詞曲?

哲安:我想一下,一開始像〈山地情歌〉,第二段 Vocal 前那個 Intro 到 Vocal 結束,一開始只有這個是固定的。第一段是因為我年初剛拿到合成器開始實驗,我就跟他們說想要把第一段作成爬七星山攻頂、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爬到某段樹叢很矮、風很強,第一段就是在模擬這個。第三段我那時候說,看到日出,萬物甦醒,百花齊放,花啊、鳥啊,爭奇鬥豔的景象。前後段都是後來加上去的。我們在前後段花的時間最多,比如說第一段前面是沒有節奏的,Free Tempo,那個情緒怎樣,我們就花很多時間在我們之間的默契。後段有滿多是征鴻開始,鼓打出來我們去對他,所以沒有一個絕對。〈山地情歌〉可能一開始詞曲是我,大家都在這歌花很多時間心力,這有點像共同創作出來的。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樂迷給你們的回饋有哪些?就〈山地情歌〉的部分。

瑀晟:我有一個特別的,我有一個朋友說他在〈山地情歌〉前面,只有合成器、吉他跟鼓的那段,他說他聽這邊的時候,很久沒有獲得那樣的平靜。

哲安:我這邊都說很爽而已。

征峻:我朋友說太長了。

瑀晟:熱寫生的曾立跟我說,他覺得整個十八分鐘都很屌,但真的太長了。他覺得每一個 Part 單單分出來都超屌,反正就太長。

哲安:昨天洪御跟郡崎(Mong Tong)也說,很 Respect,因為沒有人敢做這麼長。電台不會播*1

瑀晟:有一個,就是我自己,我剛開始在做這首歌的時候,其實我沒有像其他三位那麼喜歡這首歌,主要跟我聽歌習慣有關係,可是跟他們聊天過後,知道他們做這歌抱著什麼期待跟用什麼心態去做,加上我自己絞盡腦汁的想,對這首歌的成就感越來越高、越喜歡。

征鴻:之前編曲的時候,哲安說要加東西,我就煩惱到處加到底要怎麼錄,然後做 Demo 我要怎麼 Key,根本沒辦法 Key。

征峻:我一直催你。

征鴻:我還在那邊電子鼓打,超智障的,但還是可以把它做出來。

哲安:一定都有辦法啦。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所以你們會繼續長下去嗎?有考慮過做那種典型十首歌專輯?

哲安:現在沒有想太多,但是有想寫個幾首不要這麼長的歌,反而會想嘗試如果寫一首三分鐘的歌,我們會怎樣呈現,因為我們沒有一首歌是四分鐘以下的,嘗試寫短的歌也是挑戰,以我們團這種敘事風格,未來也是滿想試看看的。還沒細究。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除了Wand,錄《欲欲》的時候有參考的樂團或專輯嗎?

征峻:跟征鴻聽《突變第三型(The Thing)》的片頭,我自己有在中間的地方,Part 1 比較接近 Vocal 的地方,我自己是去想《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那個船要進湄公河,進到叢林的場景,我為了這個還跑去看康拉德的《黑暗之心》。我們在做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這過程中沒有刻意要去聽什麼音樂,對我來說反而是干擾,我會從書、電影比較有衝擊感,發揮在樂器上面。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影響你們音樂的事物有什麼?不一定音樂。

眾人:書跟電影。

征鴻:電影的畫面感。

征峻:練習的時候會聽。如果今天要做樂團的東西,我是希望比較抽象、脫離的,去把它帶到音樂裡面。

哲安:會參考音樂的部分是比方怎麼錄的,聲音怎麼追求,但樂風意境的話就比較不會。

征鴻:我自己聽音樂會希望找尋樂器之間的互動啦,其實我做這張的時候我會特別去聽早期的 Santana,很多是鼓跟貝斯的互動,Riff 很簡單,鼓要怎麼配合貝斯,可能要把它襯出來,我有想到這個部分。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哲安的唱腔呢?

哲安:可能受我家影響,我爸也是喜歡唱歌,早期也有玩音樂,他唱歌就是這樣子。比較老派,共鳴點在鼻腔、頭部。我比較多啟發是葉啟田吧,我覺得我就跟他非常類似,這比較特殊,台灣做獨立音樂創作比較少會用這樣方式去發聲,可能會有點白爛。
 

練團室的林哲安

早期厭世,但也沒特別關注草東那種厭世風潮,我只是很單純抒發我的心情,到現在寫這麼多擁抱大自然,心裡那種想要脫離世俗的心態一直沒有變,我只從厭世轉到避世,更多時間書寫自然,曲風自然會往縹緲虛無的方式去走,《Fall Tracks》的〈秋夜晚霞〉就是這風格了。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接觸過的音樂人滿少像你們思想上、創作上核心這麼明確,很著重在氣氛,比起學院派談樂理,從專輯概念到氛圍,連音樂參考都不止是音樂,有電影或書。聽你們音樂可以是發散、無限延伸,但你們核心思想滿堅固,滿少這種例子。音樂這部分問得滿滿足的,那音樂之外的事情是怎麼回流影響你們音樂呢?記得哲安個人Bandcamp 帳號是「teensuicide0603」?

哲安:Teen Suicide 是我以前很喜歡的一個美國做 Emo、Lo-fi 的樂團。其實我覺得創作無非反映你當下的心情或狀態,那時 2014、2015 年我還在當上班族,工作很多。現在心境上已經很能調適,如果要面對不同的工作型態我該怎麼做,那時候我可能還沒準備好。我的表現一直都很直線,那時候想到什麼就把它寫出來,這麼簡單。之所以會用「Teen Suicide」當帳號,是因為他們也很直接,學校生活、感情生活不順就寫,對我來說當時就是一個抒發情緒的管道,其實就是發牢騷抱怨。以前也很喜歡 Elliot Smith,我覺得他的某些創作的心理層面跟我有點像,我喜歡 Murmur 的詮釋,那時候在做《TUMOR》(2017)吉他大量參考 Elliott Smith 唱歌的模式和表演形式。現在因為我們團也比較上軌道,做音樂會想比較多,考量層面從個人拉到整個團本身。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那其他團員的心理狀態呢?過渡到 COLD DEW,其他團員的心理狀態是一致的嗎?像哲安以前碰到事情可能會很幹,現在例如《欲欲》,你們四個是一起維持在鬆的狀態,還是各自都有很幹的地方,只是沒表現出來?

瑀晟:我其實還有兩個樂團,一個啞巴神父,一個共潮生。共潮生是學校樂團,我現在讀流行音樂系,當時創團一半心態是交作業,一半如果玩下去就玩下去。現在大三大四準備畢業製作,所以也在忙錄音。COLD DEW 起來了,共潮生在忙,已經維持好一陣子了,以前會一直喊累,現在覺得需要去習慣這種生活型態,我自認我調整的還算 OK,可能盧恩才會很常拍到我在表演休息室睡覺。我覺得身心我都調整滿好的。

哲安:我想要補充一下我從早期的心境轉變到這個團,過渡期應該是發《Fall Tracks》(2018),風格其實已經不一樣了,洪申豪覺得「哇,怎麼變得這麼酷」,之所以會這樣,我覺得我的心態一直沒有太大改變,早期厭世,但也沒特別關注草東那種厭世風潮,我只是很單純抒發我的心情,到現在寫這麼多擁抱大自然,心裡那種想要脫離世俗的心態一直沒有變,我只從厭世轉到避世,更多時間書寫自然,曲風自然會往縹緲虛無的方式去走,《Fall Tracks》的〈秋夜晚霞〉就是這風格了。基本上有點延續我 2017 年的型態在做。

征峻:我以前玩的團,不管怎樣的團,都會想要很好,很成功學的心態,COLD DEW 我就沒有這樣去想,我就玩,怎麼發展、藍圖都沒有,從一開始跟哲安玩就這樣。好像摸石頭過河這樣,摸到比較大塊就往那邊跑。可能年紀比較大,我覺得可能是一種我逃避生活狗屁倒灶的方式、空間,所以比起以前一定要怎麽樣,在 COLD DEW 整體不是。但某些細節是,因為細節做好,整體就會更完美,我不是追求很終極的目標,是這樣的心態前進。

征鴻:玩 COLD DEW 應該是我大一下升大二,在前面我是玩學生樂團,有創作但都玩不起來。我覺得我其實是有玩樂團的料,雖然可能沒辦法創作,但應該就是要玩樂團,對,COLD DEW 是我第一個樂團,我覺得要好好把握學習,覺得很榮幸可以在這當中找到我的定位。玩樂團對我來講很幸運。

哲安:稍微總結一下我們團現階段的狀態,我們創作初衷本質真的都沒有變,真的是有我們自己的步調,相對其他團,我們可能有大目標方向,但不會把很多細節鉅細彌遺討論出來,還是會以在練團室、創作過程快樂為主,大家都滿意後延伸出去。表演啊,或者之後要錄專輯單曲,才會是我們想要的那個樣子。老實講我們沒有過於宏大的目標、野心,目前的心境是很舒服的,相較於去年(2020)二十六場忙碌狀態,我覺得我們現在是最自在寫意的,我們會在音樂上 Push 自己,但我們不會在商業成就上有過於汲汲營營的追求。

征峻:這就交給經紀人了。

征鴻:我們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到一個階段的時後,再想說我們能不能做一個更大的事,不會說在做的時後就想做大了,我覺得這是比較務實的方式。 

我希望大家四個人都是平等的,立基點就是每個人都能丟出他的創作,當我今天一開始把創作丟出來太過完整,其他人就有點像是樂手。那我不要這樣子。

取自 Carsick Cars 同名曲,由黑狼黃大旺題字,廣場是盧恩瀚與林聖偉的全新品牌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可否聊聊你們的新品牌「廣場」,這點也令人很興奮,尤其好奇未來發展。 COLD DEW 作為廠牌第一組音樂人,廣場主理盧恩瀚、林聖偉等,似乎也擔當樂團的經紀工作。相較過去音樂人走一步算一步的思維,目前台灣獨立音樂生態已有相當基底的演藝經紀氛圍,這部分你們目前有何方針,甚至藍圖?想聽經紀人的回答。你有想把他們做大嗎?不一定賺錢,但你成立品牌、當經紀人,當你講到操作用半樂迷心態去撞,現在轉換經紀人你會想帶這團到什麼地方?

盧恩:回答之前我有兩個想要補充的,往前倒轉一下,他們四人講性格的事情,《欲欲》專輯 CD 頁面有很特別的設計,每個人的介紹其實不是自己寫,是其他團員互寫,可以從這邊看到不同團員對其他團員的想法,這是參考《少年吔,安啦!》原聲帶冊頁每個音樂人的介紹。另外有一個豆瓣評論,我覺得滿有趣的,隔一個海峽聽了相對來講精準、特別。有個聽眾「昨晚听了一小段,觉得第一首歌的前奏挺不错,于是问室友介不介意我公放分享。他们欣然接受,结果歪歪扭扭的人声一出来,大伙都沉默了,我赶紧关了……今天戴着耳机完完整整地听了一遍,人声简直是点睛呀!」我覺得現在太多好聽的音樂了,但有沒有特別標示度的其實是更難。

 剛講我到現在還是一個聽眾樂迷身份,我也是每場演出非常享受,想擔任經紀人一來沒做過想試看看,也喜歡他們才有這想法。看到太多樂團因為名利啊、經濟狀況,或迎合市場,在作品中做了一些妥協,或者走另一個方向,我就會希望說,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四個人好好專注創作,我來處理音樂以外的事情。我們在發專輯的時候有討論所謂比較明確的目標,可能三年五年短中程目標,可能是音樂祭或國外演出,的確發行 CD 後慢慢的我們也在一些音樂祭有更多演出機會,其實像大家都沒有什麼靠山或跟哪個音樂人、策展人、有權力的人比較熟,講直白的我們看台灣這幾年各大音樂祭很多時候,雖然可以看到後面的關係,但這樣的選團品味真的很慘,當然我們都沒有背景,要怎樣在現在台灣這麼裙帶關係這麼嚴重的,有個突破,希望可以藉由專輯被更多真的喜歡我們,或說品味比較好的看到,直接說貴人散步連續兩年給我們在南美二館這機會,就滿難得。回到方針藍圖,也不希望給團員壓力,透過我自己觀察想法持續跟團員解釋現在的狀態,或者說我們昨天還在討論演出票房都是很直接影響收入的,雖然不多但我們還是希望這麼好的音樂可以得到更大的回饋。大家都很用心,我希望是可以預見的。希望我們可能在交通或說住宿可以有更好的水準,打平或不用去斤斤計較,但音樂祭錢不多,如果可以因為這演出得到更好的、應有的這個費用,這是我在努力的部分。其實就一步一步來吧,把握每個機會有更多曝光就努力,我們資源非常少,廣結善緣,每次演出可以讓喜歡的朋友看見。反正有機會就努力看怎麼去突破。大概這樣子。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想岔個題外,從地下伏流就在關注你了,這個經驗你有轉移到目前 COLD DEW 身上嗎?

盧恩:有一點我比較自豪,我滿會賣東西的,只是我賣的是什麼東西而已。像這次有用我新的品牌廣場來發也是有想一下,誤打誤撞,本來不是想由我的廠牌來發。不過我自己對現在的成績我也非常滿意,我們現在兩個月賣了 400 張,給台灣任何一家廠牌來賣都不可能有這個數字。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我比較旁觀的看,但是 COLD DEW 好像聲勢滿旺的,而你們似乎還不覺得自己是明日之星的樣子?你們是心裡怎麼想呢?

哲安:我自己比較複雜,好像越來越多人知道,你對你的創作要有責任感,我自己覺得是不好的,因為創作中要面向自己或者團員,我沒有必要為聽眾負責,他們喜歡就喜歡,不喜歡不關我的事。樂團慢慢步上軌道我有這種思維,我自己應該要去調整一下我自己的心態。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你說的調整是會開始想到觀眾嗎?

哲安:會想比較多,講難聽一點是市儈一點,這就有點背離我當初想要寫歌。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欲欲》賣很好應該不需要迎合,可能還沒走到那一步。

哲安:就是心態上的調整。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剛聊到的避世感,你們進入到 COLD DEW 的階段,不像是結果,而是像一種儀式,透過儀式把避世轉化掉,不曉得哲安認同嗎?

哲安:我覺得滿棒的,也不能說最有趣,如果真的有個目標,就是未來樂迷想到 COLD DEW 的時候可以聯想到我們的音樂,給「COLD DEW」新的詮釋,不只是節氣,代表樂團的個性,講得再張狂,代表某中音樂形式展現,如果做到這樣就是一種新的創造。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我漏問一個,你剛講迷幻搖滾,你們會怎麼形容 COLD DEW?聽到 COLD DEW 就是音樂聲,現階段有樂迷問你們玩什麼曲風,你們會怎麼回答?

哲安:老歌吧。

征峻:懷舊。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文夏?

征鴻:郭金發。

哲安:曲式旋律上,我比較偏向六七八零年代的國台語老歌旋律,包括我的詞也是,我們只是用了不同形式曲風去包裝。真要說曲風,現階段當然是迷幻跟噪音,但不知道,我覺得一定會有所改變。國外樂團的發展,至少我喜歡的樂團,如果真的有想要做突破,在不同階段都會發展新的風格,不會墨守成規在同曲風形式,大方向可能會是,但細節不會;像我剛講 Black Midi,他們現在慢慢跳脫早期純噪音的呈現,現在加了鋼琴、Sax,開始做爵士,但又不合常例的,我看到國外樂團用這方式在前近。可能我們歷史學講線性的發展,回過頭看我們團,我就覺得以我們團的 Sense,不要說技術層面,就我們對音樂的理解上,不會侷限某一種曲風形式逗留太久,時間一到我們就會往下一階段邁進。至於是什麼,可能要先等我們的畫面出來之後再去搭配,對我們來說是比較舒服跟健康的。

征峻:我覺得是搖滾樂啦。

哲安:對啦。

征峻:很本能性的搖滾。

哲安:洪申豪說我們的東西很搖滾,其實搖滾就涵蓋了我們作品形式,因為我不知道可能台灣或國外,應該大家都一樣,在挑選唱片上很好的捷徑,但對創作樂團侷限在形式上,好像我一輩子要為這東西負責任,以我們團我們只對音樂負責,沒有對曲風負責。

𝒑𝒕𝒔𝒎𝒈𝒓𝒂:好,那差不多了。

 

 

*1 〈山地情歌〉終於在 2022 年 4 月 15 日於台北飛碟電台被選播,主持人於該曲播放約莫兩分鐘時候提起內容可能會嚇到聽眾,要回來同溫層,最後卡歌。同時段,該曲播送前,則有〈溫泉〉一曲播放。

 
 
 

召集、引言:DJ ДeнниC
整理:DJ ДeнниC、張瑞家林睿哲
編輯:林睿哲
視覺:餃子
攝影:廣場提供

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