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評：我是我自己

▪ 柯泯薰《遊樂》（2014）▪

　來自台北的柯泯薰，十七歲到北京待過一段時間，學習吉他、寫曲、作詞、唱歌，培養創作人的雛形。在 2010 年前後，開始以獨立創作歌手的身分，發行四張自製單曲與 EP： 《Intro》（2010）、《陌生瞳孔的探險》（2010）、《這是我的地方》（2011），以及《The Tree Told Me》（2012）。自述於 20 歲開始走唱於台灣各表演場地、音樂節，累積現場經驗。2014 年加入角頭音樂，年底發行第一張個人專輯《遊樂》。

柯泯薰 ©鍾尹傑

　我在 2013 年透過友人聽到《The Tree Told Me》和《這是我的地方》，在那之後，對柯泯薰的印象是一個青澀的創作歌手，擁有不錯的敘事能力，歌聲飄然也能輕撫耳窩。而《遊樂》來得出其不意，首先從視覺上打住了我在網路間跳躍的步伐。唱片設計由平面設計師小子（拍謝少年《海口味》2012、Cicada《邊境消逝》2013、2HRs《類星體》2014）負責，線條與圖像常自信地露著邊幅，風格強烈。他同時也是 EP《這是我的地方》的設計者。《遊樂》的設計延伸了他對於詭譎與嚴肅氛圍的掌握，加上攝影師鍾尹傑那仿彿凝視的、好像連空氣都抓住的攝影，讓人無可眨眼。我喜歡小子在這個作品裡所賦予的平衡，而每個字都凹陷入紙張內，頗有抓住力道的那份實在感，字體的設計也反映著專輯《遊樂》的趣味。另外，封面封底的攝影作品，聚焦於美術上的表現，令人印象深刻。而歌詞本內的戶外攝影，則具紀錄性格。整體而言，《遊樂》的視覺已有經典的氣勢。

　回歸音樂。聽《遊樂》好像仔細感受一陣風來。從同名首曲，到有黃建為助陣的〈送給我的世界〉，再至〈署名給〉，柯泯薰透露著台灣民謠創作歌手的路徑；這陣風從九零末吹來，不難聽見陳綺貞至魏如萱等在流行與獨立樂介的交混生態。專輯前部分的歌曲，每每將情緒疊往後勢，風一點一點來，一點一點推起，〈旅鳥〉以及〈等妳擁有勇氣〉，越有氣勢。如果《遊樂》做成一張黑膠發行、或如果製作過程有 AB 面的思考，〈卡夫卡〉與〈Silence〉應該才是 A 面終曲與 B 面第一首。因為〈等妳擁有勇氣〉最後「等妳擁有勇氣／我們就翩翩起舞」並無示著歌曲的結束，而是對著接續〈卡夫卡〉的倒數。

　〈卡夫卡〉是《遊樂》首先的凝聚與引爆。三段落式的編曲，選粹了歌曲的起承轉合，柯泯薰於此的歌唱，引領聽者至她更私我的境界。首聽時，前奏如貼緊毛玻璃的電吉他磨絃聲響，與木吉他清醒的撥刷對話，讓我覺得自己在森林裡，累積幾日的細聽後，發現原來有一句「渴望與你來這片森林」。她對想像的釋放，在這首歌的旋律、歌詞以及歌聲上，發揮到頗成熟的程度。聽這首歌，聲響由細膩至龐大，而情緒是準備好的，經過考慮，明白如何發揮，明白限度與真實。她的歌聲穿梭音符間，如奔跑不時透露在草葉間的小腿步伐；熟悉的鼓擊，使聽覺一下便進入歌曲的精神層次。柯泯薰於此曲，有意展現其訓練的歌聲與咬字，然而刨除了艱澀特異的口吻，而抓住適合自己也能讓聽眾記得與想起的樣子。〈卡夫卡〉可以看見她堅定的眼神，聽見篤定的口氣，還有對於音樂之路的企圖。

 　就當〈Silence〉是 B 面第一首吧！它是整張作品的高峰。起於冷靜清晰的民謠吉他弦奏，略有回聲的歌唱，迷迷霧霧。輕撫啊、輕撫鋼弦，才窺見躲在薄紗後的口吻。基本的曲勢，乘載飽滿的情感，此刻柯泯薰的口氣，是劇場式也是民謠式的，字句透露十足的表情。「聽見了吧／我驕傲的揮舞著」在音樂上與意識上的轉換，處理得準確。後段鼓擊搭著泛廣的合音，滲出山林的濕氣感受，最後衝往稜線上浮雲的高峰。即便道路有光刺眼，柯泯薰也明白她的目的地，〈Silence〉作為反向式的標題，實則是思考後內心的轉化，聽見寂靜中的變化，結果是有著堅毅如山的信念。至於專輯所收錄的〈指北針〉，有四分衛主唱陳如山加入。相較於 EP 的版本，聽來更由厚實，編曲與錄音也由於廠牌的資源，更加完善與精緻。EP 中整曲有清楚的起尾，專輯則到後頭緊緊收住；也許聽得不夠過癮，然而整體而言，洗練許多。結尾無聲的十秒〈10〉之前，由〈這是我的地方〉，給予聽者最後一波暖風。

 　「有沒有一片草原／無邊無際只有藍天和白雲／有沒有一片海洋／無限寬廣只有海浪和腳丫」，這歌是柯泯薰對自由的嚮往。居中都市的成長，使她在斑馬線與川流的路口，看見深夜歇後的寧靜，隱隱蒸發白日人類的迷途；越而現行的輪廓，是她最了解的自由形式。在 11 年的同名 EP 內，〈這〉的編曲是濃濃都會民謠，清晰的木吉他彈刷，傳來夜晚思想流浪邊緣而格外清醒的意識，那「自由奔走」聽得如此無束、大膽、興奮。如今專輯收錄的版本，樂器聲響更為近耳，歌聲也更為篤定，整體的氛圍到達「現實和夢境在拉扯」的層次，然而這是她的地方，她的勇氣可在專輯裡被聽見。〈這是我的地方〉有偶像劇片尾曲的氣勢，像是已經看過別人的故事，而今將交由自己，開啟那屬於個人一部一部的片段。

　《遊樂》的氣勢強穩，年底忽然冒出來，可如黑馬一匹。整體聽來，散發創作者自己的氣息，由上述幾位前輩的路走過，《遊樂》證明了柯泯薰就是她自己。她明顯有著獨立女性的形象，也保持著亦剛亦柔的特質，真實而且誠懇。她磨練了許久，也跟夥伴們度過各種生活，才發行第一張專輯。這是好事（如果太早成功，也會容易滑落），如能持續穩健的行走，越鑿深廣，同遊樂的將不只有耳朵，聲音的海洋會是一套體系。

柯泯薰 ©鍾尹傑

（對了，終曲無聲的十秒〈10〉之後，有一首驚喜。封面沒提到，歌詞本也沒寫，從錄音聽起來，我猜應該是加入角頭前的錄音，或是樂隊形式的現場錄音。它，是收錄於《Intro》EP 內的〈我不懂〉。）

(Rui Lin)